《一代象棋宗师杨官璘》第七章:挟技香港
杨官璘尽管在广州闯出了名声,但还是挣不到什么钱。没住多久,便又回到家乡,在塘沥圩的“瑞合”裁缝店,打起“承接车衣’’的招牌,重操旧业。
生活日益困苦,一家人吃饭都难以为继,杨官璘忧火攻心,却一筹莫展,无计可施。1949年秋,在香港的风岗籍乡亲请杨官璘过去辅导他们的子弟下棋,杨官璘大喜,真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,于是欣然前往,去香港做起了那些华侨子弟的象棋教练。
与此同时,享有“华南神龙”美誉的陈松顺到香港竞技,住在九龙深水萘毛策希家中。
毛策希是陈松顺师傅钟珍的旧友,已年过九旬,对陈松顺颇有亲情之感。其时陈松顺在穗、港、澳名声赫赫,是当时棋手中顶尖人物之一。
这时,香港棋坛在嘉山举行一系列棋赛活动,杨官璘也不禁跃跃欲试,但因名头未响,未能取得参赛资格。即便在穗、港、澳三角埠际赛间,也只能做个台下看客。他想找陈松顺讨教,但自忖辈份低,又囊中羞涩,只好请认识陈松顺的棋友带他去。此后,每天天未亮杨官璘就到毛策希的家中,当陈还未起床,杨官璘就自个儿在门外拆棋,一直等到陈松顺起床,才跟着一起去喝早茶,借机讨教几招……
杨官璘与陈松顿的第一次对弈,是在深水篆的一家药材店里。陈松顺初时不知杨官璘的犀利,三局只赢了一局。这局棋陈松顺先走,杨官璘用冯敬的“单提马”开局,最后被陈松顺多吃三个兵而败北:通过这三局的对弈,陈松顺才窥知杨官璘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,只是少了实战经验和棋场阅历。后见杨官璘聪颖好问、虚心好学,也就非常乐意与杨官璘切磋棋艺,并经常带他到各种赛事场所,让他开阔视野、历练见识。从此,这两位当代棋坛巨匠开始了长达-半个多世纪的交谊。
1949年年末,“省港澳”埠际赛在香港地区南华体育会举行,杨官璘当即向华南体育会有关人员提出参加比赛的要求。当时,适值曾在抗日战争前战胜过“七省棋王”周德裕的董文渊也在场。这时董的棋艺正处于巅峰期,挟击败周德裕之余威,自封“八省棋王”,大有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的王霸之气。见这位乡下小伙竞向自己挑战,便以极其不屑的口吻说道:“你是从哪个小池塘里游出来的一条小虾?这里是最高水平的比赛,你既非名手,又无战绩,怎么能参加比赛呢?我是八省棋王’,如果你能赢我,就有资格参加比赛了。你敢跟我下吗?”
董文渊在棋坛素以骄横著称,杨官璘早有耳闻。现在见他果然盛气凌人,也不禁气往上冲,说道:“下就下,谁怕谁?”当下即以每局十元的彩金较量起来。董文渊被杨官璘两个单马弄得满头大汗,青筋毕露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占不到半点便宜,两局下完,打成平手。杨官璘的名气从此在香港棋坛流传开来。
可是好景不长,由于种种原因,本来约好为期半年的教学只教了一个月就停课了,杨官璘这个“江湖棋师”一下子又沦落为无业游民。他本来可以趁着手里还有几个盘缠赶回去,但为了在香港看棋赛,舍不得走,就在香港耗了几天,最后落得身无分文,流浪街头。
这天傍晚,杨官璘挟着一副棋盘正准备去路边摆棋摊,竟然意外地遇到了在香港谋生的端风小学同学。异地故人重逢,都十分高兴。这个同学得知杨官璘的情况后慷慨解囊,资助杨官璘回了家。
1949年的香港之旅,杨官璘铩羽而归。
回到塘沥后,杨官璘依然在“瑞合”商铺里干起“承接车衣”的老行当。但这时正值新中国刚刚成立,民生凋零,百废待兴,商铺的生意非常渗淡。杨官璘只好决定再战香港,以棋谋生。
1950年秋天,金风飒飒,梧叶飘飘,杨官璘带上棋具、棋书,背起包袱,像古代游侠一样,挟技走香港,开始了他的“博弈”生涯。
这一去,杨官璘睡出了一张“棋王床”。这张棋王床竞睡出了三个棋王。此乃后话。
凤岗离香港只有几十里地,从天堂围步行过去,也只要半天时间。
虽然杨官璘以前也常往来于港穗之间,但大都是朝往夕返,没什么去国离乡之感。而这次却大不相同。此去香港,前途茫茫,祸福未卜,当他背上楸枰三十二子,望着家乡故园,但见满眼萧瑟,村庄败落,不禁潸然泪下。
前文已说过,杨官璘有一个姐姐,名叫杨友娣,早年嫁给邻村一个姓张的小康之冢,随后移居香港。杨友娣生下一子后,不幸早逝。杨官璘的姐夫此旷已续弦,但他还有些旧情,与杨家偶有来往。
杨官璘无可奈何之下,这次只好又来到了姐夫的家。
看到杨官璘这副行头,姐夫感觉到有点不对劲,问道:“阿弟,你不是来进布的么?”
杨官璘看了一眼姐夫,心里有些忐忑。他知道姐夫不赞成他走这条路,当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:“乡下的裁缝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,连吃饭都成问题。听以我想在香港下棋谋生,请收留我住几晚吧。”
杨官璘在姐夫家住了两晚,到了第三天,姐夫说道:“下棋不能养家啊,你还是回老家去吧!在乡下老老实实种地也好,做裁缝也好,做点小生意也罢。有困难了,我可以帮你一点,但你不要出来东游西荡,不务正业。棋人一世无前途!”
杨官璘默然无语,姐夫的话使他想起了同行的悲惨遭遇。有“象棋总司令”之称的谢侠逊曾有一首诗这样描述一些棋人的不幸:
青春壮年站马路,
白发老头坐马路。
马路即是棋手家。
路边即是棋手墓。
象棋棋手,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从来没登过大雅之堂,也就是和卖狗皮膏药、耍猴者之流一样,被称为“贩夫走卒之辈”,毫无社会地位可言。事实上,一些职业棋手,生活极为窘迫,常设摊摆档于街头路边,靠一技之长与人对弃,挣几个铜子勉强养家湖口,景况确实比乞丐好不了多少。
尽管这些棋手棋艺超群,不知救活了多少识人认为必死的棋局,然而却救不活自己。不知有多少棋手冻死或饿死在路旁。如广州棋坛“四大天王”之一的冯敬如,上海名棋手鲍子波、吴机亭,他们就因摆棋挣不到饭吃,活活地饿毙在马路边的棋摊旁。
杨官璘知道,姐夫也是为他好。但自己习艺已略有所成.况且爱棋如命,怎可半途而废?要是一生一世都窝在别几分薄田里.那才真的是前途无望!
郎舅二人争执不下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姐夫一气之下,拍案怒道:“你再听劝,我就用扫把把你赶走!”
杨官璘听得气往上涌,心想,我不吃你的,不穿你的,只在你家睡了两晚的楼梯,何必这样盛气凌人?我虽然穷,但好歹也是个乡下棋王,人前人后的也还受些尊敬,岂能在他人屋檐下低头折腰?当即说道:“不劳你赶,我马上就走!”说完,便收拾好行李扬长而去。
香港街头的灯火璀璨如昼,杨官璘孑然独行,倍感孤单无助。扪心自问,知道姐夫是为他好,对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,然而下棋真的一世无前途、永无出头之日吗?倔强的杨官璘暗暗发誓:我一定要下棋下出个人样来!
俗话说:“人怕伤心,树怕揭皮。”姐夫的“棋人一世无前途”这句话对饧官璘的刺激很大,使他立下决心,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弈林这条路!
然而,今天晚上睡到哪里呢?偌大的香港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?杨官璘思绪如麻:不知不觉中,他来到了上环旧西街。蓦然想起,原来自己有个香港棋友就住在这里!
这个棋友名叫王根。杨官璘来回香港贩布时认识了他。王根非常佩服杨官璘的象棋才华,二人常常切磋棋艺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当杨官璘敲开王根的门时,王根大吃一惊,以为是在做梦,忙摇了摇头,当他看清正是风尘仆仆的杨官璘时,不禁大喜,一把抱住杨官璘,激动地说道:“你可来了。’’当即从杨官璘身上拿过行李,紧紧地拉着他进了屋。
得知杨官璘的遭遇后,王根一拍大腿,说:“我这里还有张空床,你就住到我这,要住多久就住多久!”
一股暖流从杨官璘的心底升起。自懂事起,杨官璘就苦苦地为生计奔波挣扎,穷愁潦到,不知受过多少白眼和冷遇。在这饥困交迫之际,居然受到这样的礼遇和款待,不禁百感交集。
杨官璘却不知道王根的热情却另有一番“心思”。
原来王根有一个妹妹,与杨官璘年纪相仿。她见杨官璘眉清目秀,且聪慧异常,料定他非池中物,不觉芳心暗许。王根如何不知道妹妹的心思?于是想方法给妹妹牵线搭桥。今天杨官璘“自投罗网”,真令王根喜出外望,忙叫来妹妹将杨官璘住的房间打扫干净,安顿好这位未来的棋王。
后来王得知杨已有家室,才没有在杨的面前提出妹妹的心意。杨官璘只顾下棋,哪知这样的隐情。
次日清晨,杨官璘信心百倍地来到天虹游乐场,摆下棋摊招揽生意。可一整天过去了,竞无人问津。
杨官璘意兴阑珊,垂头丧气地回到王根的家。王根见他气色不好,料知是吃了闭门羹,便安慰道:“万事开头难,不要急,慢慢来!”
杨官璘虽是寿莞有名的乡下棋王,在广州棋坛上也小有名气,但要在香港混碗饭吃,谈何容易?他为人憨厚老实,不善辞令,又没有圆滑的交际本领,哪里有人来捧场?有时摆下琪摊,却常常“博”不到钱,吃饭都成了大问题,杨官璘只好勒紧腰蒂,饿得面黄肌瘦:他
深感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.不由得仰天长叹道:“难道棋手真是没一点出路么?我真的要被姐夫说中吗?”
生活的困苦压得杨官璘透不过气来。
大凡闯荡江湖的棋手,都懂得生财之道:也们或让子,或以江湖残局为诱饵,使棋客上钩中套,从而赚点小钱但杨官璘却从来不这样做,他既不让子,又不设巧局、布陷阱,骗人上当,而是老老实实地对弈全盘:他半天下一盘棋,花费时间,耗尽精力,不停地辗转于天虹游乐场、先施游乐场、修顿球场等地,剧使如此,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,不要说养家糊口,就是养活自己都很困难。
正当杨官璘一筹莫展之际,李志海、曾益谦两个挚友也先后来到香港以棋谋生。由于杨官璘落脚于王家,于是他们二人也成了这里的常客,这给杨官璘带来莫大欣慰。有时曾益谦出去摆棋,杨官璘就和李志海在家中对弈,苦练棋艺。有时三人一同拆局,晚了就挤在这张窄床上一块儿睡。由于后来三人均成一代棋王,于是,王根家里的这张床也就被人戏称为“棋王床”,成为弈林史上的一段佳话:
尽管杨官璘日后成就最高,但在当时,他的水平却是最低的,比“九龙三剑侠”的黎子健还低一点。
但杨官璘钻研棋艺却最为勤奋刻苦。
后来,曾益谦常对人说起在香港这段温暖而苦难的经历:他说:“有时我与杨官璘、李志海上街溜达,我跟李志海看热闹、聊大天.可杨官璘却在想棋,跟他说什么,常常牛头不对马嘴。在他的世界里,只有象棋,没有玩乐!”
为拆一个棋局,杨官璘常常是不吃不喝不睡,不吃透绝不肯罢休:如有什么心得,就随时记在笔记本上,然后又摆棋一一修正。倘若发现什么纰漏或错讹,便又反复拆子,直到完全正确为止。
杨官璘、李志海、曾益谦也常在一起拆棋。杨官璘是一丝不苟地拆,而曾益谦拆一会儿就歇了手,说没心思了。先放着吧!李志海则更为轻巧,说:“我不用拆了,你们拆通了告诉我就行!”李志海确实聪明,杨官璘有时拆了几天才拆出来的棋与他商榷,李志海往往一点
即明,收效奇快。李的聪明令杨官磷佩服羡慕不已,同时,也更激起了杨官璘勤学苦练的念头。他坚信,在通往弈林的道路上,也许需要有天才般的顿悟,但更需要千锤百炼的功夫积累!
“我不聪明,下棋靠的是笨功夫。”后来杨官璘也常对人这样说自己。
但这并不是说杨官璘下棋真是靠“笨功夫”,这不过是他的自谦词而已!试想,如果杨官璘在象棋上没有过人的天才,他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代宗师?!
但在l950年,杨官璘还只能靠摆棋摊或者与一些棋迷下棋挣上两餐饭吃,其技艺还徘徊在一流棋手之外。
一日。杨官璘跟往常一样,又来到天虹游乐场摆棋摊。坐下没过多久,一个叫白乐关的香港棋手上来搦战。
这个白乐奕号称“二世祖”,其棋艺介乎于一、二流之间,香港当地能胜他的人已不多。他和杨官璘讲好价后,便坐下博杀起来。
白乐奕起先没把貌不惊人的杨官璘放在眼里。暗想一个从内地来的乡下仔,能有几分能耐,还不是手到擒来?没想到棋过三招,白乐奕就发现自己轻敌了。杨官璘开局虽平平无奇,但行棋却如剥丝抽茧,几乎滴水不漏,密不透风,无懈可击。半个小时后,白乐奕不敌败北。
白乐奕输了棋,嘴上却不服输,说:“你不过是功底深厚些罢了。要论布局,你是绝对不能胜我的。如果你在布局上再不改进,遇上一流棋手你还会吃亏! ”旁观者哗然,纷纷说这个人输了棋还不服,死要面子。
杨官璘却听傅悚然一惊,白乐奕此语不正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症结所在吗?当下起身一个长揖,说道:“您这话是说到我痛让了,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,我受益匪浅,非常非常感谢您!”
但又到哪里去学习高手的布局呢?最直接最有益的,当然是找高手对弈,但这要花钱:因为在当时,下棋都带有博彩的性喷.除非人室弟子,外人找高手下棋,就要准备输棋付钱。而且对手越高,需要的对局费就越多。杨官璘虽在街边摆棋档,所赢的钱就大多用来与艺高者对弈,从中学布局,以至人不敷出,所以他的生活极其节俭,常常是一碗白饭加一碗清汤就解决了。象棋,给杨官磷带来了欢乐与希望,也给他带来了苦恼与沮丧。“生活从俭,学艺求精。”这正是杨官磷1950年在香港时的不二写照!
为了学得布局的真艺,杨官磷苦苦寻觅着良师。
早年,“粤东三凤”钟珍、曾展鸿、黄松矸共同研究出了有名的“弃马陷车局”。
这个开局法,据说是有“七省棋王”之称的周德裕最先使用的。
20世纪30年代初期,周德裕挟技南来,和‘华南四大天王”之首的黄松轩较量,周后手用此局法,但走到第九回时,黄松轩不敢吃对方弃马,退车回河头。因此,那一次对局,尚未演变成“弃马陷车局”。
后来此局经过名手解拆,有一派意见认为红方虽然失车,但演变下去,炮打对方中兵后“钉死”对方归心马,局面极优,可操胜算。
但变中有变,正如杨官璘在1957年出版的《中国象棋谱》一书中所说:“着法繁复而险要,一着之差,往往招致满盘俱败。”许多名手,研究多年,仍未得到结论。
在这一阶段,“粤东三凤”曾展鸿、钟珍、黄松轩对此局做了进一步研究,终于将其完善,成为此局的开创者。
那何谓“粤东三凤”呢? “三凤”的称号是怎么形成的?这里面还有几段饶有趣味的逸事。
20世纪20年代前后,广州棋坛较早成名的有冯敬如、钟珍两人:1919年之后,黄松轩冒了出来,黄的棋艺较冯更为锋利,但和钟珍却各有特色。比较超脱的曾展鸿,对黄、钟二人的棋艺是比较倾服的,认为他俩均有自己的特长。为此,在20年代前后的两三年间,要说广州有“棋界三凤”,则应是黄、冯、钟“三凤”,或黄、曾、钟“三凤”。但由于当时棋界还处于街头活动时期,尚未形成冠名称誉的气候。
1924年广州的“翩翩茶室”开业,棋人们有了比较舒适的聚会场地,有了冠名的条件,但“三凤”之名仍未出现,倒是有“三宝佛”的冠名,而且是黄、冯加上后来加入“翩翩茶室”的李庆全?此时“三凤”之名亦尚未传开,但在广州的众多棋手中,给曾展鸿有鲜明印象且棋艺不俗的是黄、钟两人。
曾展鸿是个商人,常因商务往来于京、津、沪等地,且常利用商务之便,以棋会友。在天津,他和张场醑、唐瑞人等知名棋手对弈,并以压倒之势击败名棋手李伯猷等:在上海,他和“象棋总司令”谢侠逊等交流了椤艺,虽然是平手,但可看出曾的棋艺在上海棋人中的地位。更因为曾和谢都有文化,比较谈得来,在谈起广州的棋界时,曾提出“黄、钟两人不可轻敌”的说法,作为谢来说,有了南方曾、黄、钟三位好手的印象。
1928年2月2日,谢侠逊“就职”为“象棋总司令”,任命各路“诸侯”时,其中有黄松轩和曾展鸿,而没有钟珍,主要原因是钟珍为江湖棋客,形象不佳。1929年2月2日,“象棋总司令部”一周年纪念,谢在报刊上发表文章,提到“粤东三凤” (广州黄松轩、钟珍与香港曾展鸿)。这是“粤东三风”在报上公开出现,是正式形成之标志。
“三凤”冠名形成后的第三年,也就是1931年,广东举行棋赛,知名度较高的如黄松轩、曾展鸿对比赛抱超然态度,钟珍则在安南(当时中国民间称越南为安南)未回。后来.黄松轩被棋友们说服并参赛,最后获得省赛第一名,而跻身“四大天王”之列。所以从1931年起,华南棋界成了‘三凤”和“四大天王”并存时段,除黄松轩拥有两个冠名外,曾展鸿和钟珍则始终以“三凤”中的“两?虱”而闻名于世。
这“粤东三凤”均在中国象棋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黄松轩(1888—1940年),又名永高,广东南海人。先迁居广州,抗日战争爆发后居澳门。他自幼学棋,经清末“解粮官”戴良传授,擅长“中炮盘头马”,攻杀勇猛。1921年前后,当他战胜广州棋王李桂、高州棋王许容斋、香港棋王郭乃明以后,名酉大噪,与钟珍、曾展鸿并称“粤东三凤”。
1931年12月,黄松轩在“广东全省象棋比赛‘中以高积分获得冠军。曾与周德裕对弈二十余局,功力悉敌。同时,又与卢辉、冯敬如、李庆全并称“广东四大天王”。1938年,全家迁居澳门,仍与棋友对弈。1940年,黄松轩患痢疾,竞以病剧不治逝世。
黄松轩棋法以雄悍著称,“中炮局”更有雷霆厅钧的势力,走着大刀阔斧,凌厉迅速,对手每感抵挡不易。无怪华东谢侠逊誉他的“中炮局”为全国第一手。
钟珍(1889一1946年)也是名噪一时的象棰:名手。广东番禺人。30岁始涉足广州棋坛。经刻苦钻研,进步神速,未三年即与黄松轩、曾展鸿齐名,为“粤东三凤”之一。擅长心算统筹全局,对古谱“七星聚会”以及大斗“车兵残局”尤有心得,更能析解疑难棋局。20年代曾挟技转战越南一带,所向无敌,有“安南棋仙”之称。晚年在香港与周德裕多次交手,分庭抗礼。
钟珍是位江湖奇人,一生漂泊江湖,行踪不定,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。而且他的棋路、棋事颇为谲诡神秘,也使人难以捉摸:由于他行棋颇多警着、仙着,早期人们亦称他为“棋仙”,又因擅长排局一七星聚会”而被称“七星王”。
钟珍一生经历过辛亥革命、北伐战争、抗日战争三个历史时期。1944年,他漂泊在汕头,希望找些棋客对弈混碗饭吃,但在那个国破衰亡的年代,哪还有人有心思来下棋?一代棋仙最终在饿病交加中死于街头!时年60岁。
曾展鸿虽然在“粤东三凤”中排行第二,却是最为长寿的一个。曾系广东中山县(现改为中山市)人,原名曾启图,约生于19世纪80年代,幼年即沉迷于棋艺。偶得〈橘中秘〉,即如饥似渴,稍长,又得《梅花谱〉,故其棋艺绵里藏针及雄浑攻杀兼而有之。曾展鸿后经商,经常往返于广州、香港。20世纪20年代初,曾展鸿与当时广州的“岭南棋王”李桂(“四大天王”之一李庆全之兄,成名早于其弟)作过七局大战,结果五胜二和,震动南粤棋坛。以后,曾展鸿又与当时广州棋坛最具实力的人物之一、尤擅走残局的冯泽(后改名冯敬如,成为“四大天王”之一)作八局赛,结果获得了六胜一和一负的佳绩。
20世纪30年代,曾展鸿在上海、北京等地又与谢侠逊、那健亭等交手,旗鼓相当。此对的棋艺以稳健细腻见长,并擅长“屏风马抵中炮局”,尤精于“屏风马弃马陷车”、“单提马弃炮陷车”等各种局法变化。
曾展鸿在棋界颇有人缘,这与他经营古董、经济条件远较一般“下棋人”优越有妥。他天性慷慨,从不在小利上计较。例如,黄松轩在广州刚成名、起港挑战“香港棋王”郭乃明。郭乃明系老前辈,已过“知天命”之年。他迎战后生黄松轩,不料连负两局,竞一时拿不出彩金,极为难坷堪,在旁观战的曾展鸿立刻豪爽地代郭乃明交付了彩金。平时,曾展鸿对待贫寒的江湖棋人,则是输了棋照付彩金,赢了棋却绝不收进,。丕常常招待对方茶饭。这在寒士如云的棋界,真如雪中送炭。曾展鸿他逐渐在华南棋界确立了“掌门人”的地位。
曾展鸿对“广东四大天王”的评价极为中肯。他首先肯定他们的长处,然后指出其不足。例如,他评价冯敬如:“阿泽功底厚、残棋好,系他长处;但他布局过于单调,死死抱住‘单提马’不放,如果碰到对布局下苦:力的高手,往往要先挨打。”再有,他认为李庆全运用
“屏风马”“已经登堂入室,可说是无懈可击,这真是棋艺上一个极大的成就;但阿万(李庆全)由于筹算深远,不图冒进,碰到持重的手,反弹力便发挥不出来,容易成和。广东省赛中,阿万和棋特别多,名次在‘四大天王’中排末尾,就是这个原因”。
总体而言,曾展鸿善于汲取名家精华,加以充实、革新、发展。例如,他见冯敬如擅长“单提马弃炮陷车”,觉得神妙诡谲,遂大感兴趣,后经过数载的推敲,反其意演成了“中炮巧破单提马”之局,精警异常。该变例极具新意,颇振聋发聩,从此广为:’乱传,大受欢迎。
所以,至杨官璘出山时,钟、黄已故,此局’秘籍’’在“粤东三凤”硕果仅存的曾展鸿手里。当时,曾展鸿的弟亏.黎子健、儿子曾益谦以此御敌,无论先后手,盘盘皆胜,无有败局。人们遂将此局讲得神乎其神。但杨官磷闭门苦拆后,找到了破解之沃,而且,还对此局悟出了新的妙招!
但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。在旧社会,棋手以棋为业,吃的是江湖饭。因此,江湖棋手有三怕:一怕战乱无人弈棋无饭吃;二怕在老地方混下去饭难吃;三怕远走高飞没盘缠。其实还确一怕——年纪渐老,而难以生活。因此,那些江湖“秘籍”被视为“镇身”、“活命’’之宝。岂可轻易示人?正所谓“同行如敌人”、“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”,杨官璘想一睹“弃马陷车”的名局玄秘,谈何容易?
曾展鸿、黎子健、曾益谦辈份都比杨官磷高,杨官磷如果公开向前辈挑战,输了被人讥为“关公面前舞大刀”,赢了则会留下“拆人招牌”的恶名。杨官磷左右为难,最后只有登门拜访曾展鸿,请求一看“秘籍”!
李志海得知他的想法后,一边为他精益求精的精神所感动,一边为他担心,说道:“官磷,这是人家的‘杀手锏’,你要去学这门绝技,怕是要吃闭门羹呢!”
“不怕!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!”杨官璘胸有成竹地说,“要想学到真艺,就得有程门立雪的诚恳。”
杨官璘决定先回家一趟,然后去中山登门拜访曾展鸿。
回塘沥后,杨官璘只住了一天,就迫不及待地赶往中山。
曾展鸿在中山经营古董,家产丰厚。这天早晨他刚打开店门,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,不禁有些诧异。遂问道:“这位小哥,咋这么早?是要买什么古董吗?”
“哦……不是的。”杨官璘嗫嚅道,“我是从东莞凤岗过来的,有点事想求您!”
曾展鸿一听,吃了一惊,从东莞凤岗至中山,这可不是一段短路程,这个年轻人大概走了一两天才赶到这里。当下颇为感动,忙将杨官璘请进了客厅。
当杨官璘说明来意后,曾展鸿刚才还热情洋溢的脸一下子沉下来。“弃车马局”凝聚了三个人的心血,岂能说给人就给人?于是沉默不语。客厅的气氛一下尴尬起来:杨官璘本就是不善交际不善言语的人,一时只憋得满脸通红。
磨磨蹭蹭挨到中午纵使杨官璘费尽唇舌,曾展鸿说什么也不同意。见到人家要吃午饭广,这才百般无奈地告辞。
杨官璘出来在街上逋便吃了点东西,又在一个较偏僻的地方打了一个盹,看到日影偏西,料到曾展鸿午休也该起床了,于是硬起头皮再去。
曾展鸿见杨官璘又不请自来,颇感意外。这次杨官璘改变了策略,进门什么也不说,里里外外的帮曾展鸿做家务。到吃晚饭时,便悄悄离去。
曾展鸿看着杨官璘的背影消失在街头,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想道:“天都快黑了,这小伙子应该不会来了吧!”
可刚吃过晚饭,杨官璘又不期而至,他虔诚地对曾展鸿说道:“曾老师,您的‘弃马陷车局’我只看几分钟,行吗?曾展鸿大为感动.说道:“古有刘备三顾茅庐,今有杨官璘三求棋谱!你这样契而不舍地追求棋艺,将来前途不可限量!”说完将“弃马韬车局”的棋谱拿了出来,道:“你在这里好好地看,但不能带回去习为这本棋谱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,还有黄松轩和钟珍的。我要尊重也们的遗愿。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杨官璘千恩万谢的接过,追不及待地翻开棋谱,像渴极了的人遇上了甘泉,贪婪地吮吸着清凉的玉液。大约看了七八分钟,便恭恭敬致地将棋谱还给了曾展鸿。曾展鸿十分诧异,问道:“你就看完了?”
“说看几分钟就只能看几分钟,我不能食言。”
曾展鸿听后大为赞赏,说:“官璘呵,你真是一言九鼎,人品难得”便将自己一生的棋道心得与杨官璘交流,使杨官璘获益匪浅。
回到香港后,黎子健又告诉杨官璘:他曾经想到的一着黑方炮八进七可胜),但由于不久抗日战争爆发,他有再深入地研究下去,殊为可惜。
杨官璘此时对“弃马陷车局”早已烂熟于心。吵了黎子健的话,夏复拆解,心中更为有数:此局虽是杀得精彩,但还有可探讨之处。经过苦心钻研,杨官璘能将此局解拆到一百个以上的演变,此局已成专他的一件武器。后来,杨官璘将该局写进《中国象琪谱》、《弈林新谱》等专著里,给予详尽的阐述。对争论不休的优劣,杨官璘的结论是用归心马的黑方优胜。这一结论,如今已被棋界普遍认同。
《一代象棋宗师杨官璘》序(胡荣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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