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云名手回顾之 “北方八猛”之一那健庭
打开近、现代的中国象棋史,我们可看到许多满族名棋手的名字和他们的辉煌棋迹。譬如镇江棋杰巴吉人有“不斗”的誉称,华南名手黄松轩有“四大天王”之说,杭州徐春泉(刘忆慈的恩师)被棋坛“总司令”谢侠逊封为“军长”等等。而号称“华北五虎”之一的那健庭,则是北方棋坛的一员骁将。
为什么在清末民初时,满族名棋手占有较高的比例呢?这和满清皇朝的制度有关。当时规定:旗丁除了从军、从政外,不得经商、务农或干其他行业。这些和平时期的男丁,平日无所事事,茶馆、浴室成了他们的消闲场所,养鸟、斗虫、弈棋等成了他们的“职业”。所以在江南驻营的杭州,流传着一句“白天皮包水,晚上水包皮”的俚语,用来侃说这些旗丁:白天坐坐茶店,晚上泡泡浴室,生活好不悠闲。由于旗人较闲,喜爱象棋的旗丁就有整天习棋的天然条件,于是,在近、现代棋界中,满人名棋手占有特高的比例就不是怪事了。这些满族棋手大都有性格爽朗、比较讲究义气的禀性,正如当时《万国公报》的李提摩太称:旗人有不爱钱、好善、尚武等十大特色,那健庭即其中的一个。
那健庭,字本善,满族镶黄旗人,家世居北京(约在满清入关后),光绪二十二年(公元1896年)出生。其父那常永在部院衙门当“笔帖式”的文员,是满人中的中下层吏员。那健庭7岁学棋,据载,他弈棋时因个子不及桌面高,只好跪在椅子上,说出棋子的移动步位,由家人代为走子。这样磕磕碰碰地经历了两三年,棋艺一步步增长,不久,府宅内外已成“无敌”,以小棋童而名传京城南北。那的棋艺初成时,也读过当时还很少流传的《橘中秘》等手抄本,为此,他的主要开局法多是炮局。
那健庭十四五岁时,棋艺日趋精进,于是,邻近的一些好棋者,经过其父的同意,携带他去棋茶馆找高手角逐,在磨练中竟然也是胜多负少,于是名声更噪,一般认为已具有北京一流棋手的水平。其时,正处于满清复亡的前夕,北京棋坛早已有一位青年棋手孟文轩冒了出来,孟的棋风雄健,是继满族名棋手傻贝子之后的北京第一手。经那府中人和棋茶馆好事者的多次搭桥,孟文轩终于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,同意在棋茶馆中和那健庭对弈。比赛这天,茶馆里人山人海。两人都属青少年,都具有聪明颖悟、反应较快的特点,在第一盘和棋、第二盘和棋的情况下,再弈第三、第四盘,直到弈完十局,孟文轩也仅多胜一局。这一来孟对外界传说的——那有神乎其神的棋艺,才有所确信,认为那确是一个难得的棋才,于是,答应将他的弈棋心得倾心相授。之后的几年,由于经常有孟文轩的指点,那健庭的棋艺进一步成熟。
当那健庭的弈棋生活从里闾走向棋茶馆,并且名声日益上升时,他的个性特征也逐渐为棋人们所了解,人人都知道那健庭行侠好义,肯为朋友两肋插刀。正如《那健庭轶事》所述:“那富于侠气,既好于弈事,又好于弈友。” 那最为棋人称道的有下述几方面:
一、为“义”不争雄。在二十年代前的几年,北平的棋坛上,一般仍以孟文轩为“第一手”,当那健庭的棋艺蒸蒸日上时,也足可与之一争长短,特别是巅峰状态时。但那健庭绝不为之,他认为,自己曾得到过孟文轩的指点和帮助,孟亦是师亦是友。每逢棋友们怂恿向孟挑战,他总是以“义理不容”而谢绝,颇为棋人所称道。
二、帮人如帮己。作为一个满族棋手,那健庭具有北方汉子行侠豪爽的特点。茶馆中贫苦棋人生活有困难,他总是倾囊相助,有时将自己的少许酒钱也贴进去,并且绝无怨言。1924年前,在一次弈后的小酌中,孟文轩对于单纯依靠弈棋为生感到担忧,其时,那健庭正处于微醉状态,表示可帮他开茶馆。到1924年时,孟文轩又一次表露此意。但此时那健庭的家境已不宽裕。为了帮助孟文轩,也为了实践“诺言”,毅然倾其家产相助,据说,他卖掉了祖上的房屋,帮助孟文轩开了家棋茶馆。
三、助人成名。在棋界,能否成名主要靠棋手的实力,但有时机遇和提携也很重要。三十年代初期,唐山的年轻棋手杨茂荣在河北崛起,他立志进军北平向张德魁挑战。但是,要和张下棋并不容易,因为张和后起棋手下棋要让长先,只有战胜过名声相当者的才会答应下分先棋,这叫“拿份儿”。杨庞荣只好向那健庭求战。其时,那和张基本齐名,要“拿份儿”他也可以拿,但那认为年轻棋手闯出来不容易,就答应和杨下棋,使杨茂荣很快在北平闯了名声。
作为华北五虎之一的那健庭,自14岁踏上棋坛起,至51岁逝世止,在北方棋坛驰誉三十多年而盛名不衰。那健庭20岁左右时,曾和新城老名手张耀亭斗过棋。张是清末名棋手,实力非凡,曾称雄京华多年,但是,在那的锐利棋锋下,亦被挫败。
1925年后,因“北孟”孟文轩去世,北京的棋坛由那和张德魁并称双雄。稍后,那、张联合弈访天津,和天津第一手庞蔼庭、第二手吕锦波展开了一场京、津名手对抗赛,结果京队战胜了津队,那的积分也高于庞、吕两人。
那于30岁时办起了德兴居条社,不久,迎战来京弈访的南京名将万启有,第一阶段平分秋色,第二阶段由围棋研究社悬奖,那和张并列冠军,为北方棋坛争了光。那和东北名手赵文宣对弈,亦有较好的战绩。
1931年春夏之交,那健庭有幸和“西北棋圣”彭述圣展开一场大战。那年已经58岁的彭述圣在挚友王和生等人的鼓励和支持下,以西北第一棋手的身份,去北平会会高手。彭述圣经过一个月的行程,抵北平后,住在宣武门外教子胡同的甘肃会馆里,因为当时的乡谊会馆接待乡亲仍是免费的。头几天,他先到天桥一带转悠、观战,以了解京城棋艺的实况。当看到一些关键棋后,彭不免插话,人们发觉彭非一般的棋艺,经掌柜舒三邀请,彭去二友轩茶社弈棋,一些坐堂棋手,均被彭—一击败。又一天,彭行经水仙亭棋社,见门前挂有“北国棋王那健庭手谈候教”的牌子,即进入茶馆,要求和擂台主那健庭对弈。于是,那健庭便和彭述圣在棋盘之上展开了一场巅峰厮杀。 第一局对阵,彭述圣攻势迅猛,凌厉无踌,一路领先,着着进迫,气势恢宏,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,势不可挡。二人战到中局,那健庭左支右绌,终于不支,败了一阵。第二局再战,那健亭转变战术,开局之初即全力发动了攻势,势挟风雷,先声夺人;中局之时更企图弃子抢攻,但彭述圣运棋布子神妙无方,而且着法细密,章法严谨,滴水不漏,根本无隙可乘。数十个回合过去之后,那健庭凌厉无前的攻势,久战不下,气势渐衰,终于还是无功而退了。随即,彭述圣乘势扳为了先手,迅速发起了反攻,摧枯拉朽,势如破竹,棋锋犀利,锐不可当。最终,那健庭还是不敌,又输了一局。一连两局连续受挫,那健庭心有不甘,退下去后专心研究了彭述圣的着法和行棋套路,以求东山再起。几天之后,那自感已有心得,于是邀请彭再战,并由当地的名流许阔亭悬彩助兴,两人比赛的场地也换到了比较清静的石头胡同茶馆。二人这一次的大战,共下了11局。彭述圣临局制变,着法神奇,气势如虹,始终占据着棋局的主动,优势明显,胜绩辉煌。经此一战,那健庭连连受挫之后,终于倾心折服了。彭述圣在北平显示的技艺,不单只是战胜了那健庭,还反映在对其他名手对局上。彭在北平连胜京华诸多名手后,东北名手徐词海、赵文宣和天津名手钱梦吾亦赶往北平。沈阳名手徐词海在一家棺材店中与彭对弈三天,负六局,和一局;又在启新条社、聚贤茶馆等地和彭对弈,虽互有胜负,但总计徐仍多负六七局。徐在甘肃会馆胜过彭一局,对此胜局徐十分宝贵,当晚复出着法,交与那健庭,发表于《时言报》“象棋管见”专栏上。彭对锦州赵文宣之战是两胜一和一负,彭又对钱梦吾、赵松宽、李同轩等交艺,没有一人能挡住彭的棋锋。时至今日,当评述起民国时期象棋界的人物时,都不能不提到西北棋圣彭述圣。
那健庭虽然输给了彭述圣,但是在和高手过招的无形之中,那健庭的棋艺随之更进了一步。随后在三十年代中期,那健庭棋艺到了高峰时期,那多次夺得北平市的象棋比赛冠军,名声益著。名记者王柱宇专门采访了那,并写成《象棋名手那健庭访问记》的专文,在《世界日报》上连载一个多月,使那的棋绩广为传播。
那健庭由于和孟文轩的交往与日俱增,受益的影响亦与日俱深,成了孟派棋艺的代表人物。那的棋风有两大特点:一是精于攻局。开局动炮,这是北派棋艺的共同特点。他在让双马或单马中都十分善于用炮,他的当头炮、巡河炮迅猛无比,即便是让先的棋,用炮也另有一功。如 1934年那去沈阳弈赛,对手是颇有名气的“铁鼎张”,进入残局时,那为炮卒士象,“铁鼎张”炮双士,一般认为必和无疑,但是那的炮禁住了铁的炮打卒,而奠定了胜局。由于用炮加上车、马的配合,行棋迅猛,为此,那被誉为“大鬼头”,言其杀法锋利,无坚不摧,形同一把“鬼头刀”。二是更善于用马。谢小然先生评其用马:不得先绝不躁进。每当受迫(指马),总能退回相位或转士角后再上相肩。据说传自孟文轩。棋评家胡兰荪认为那的用马,可称为古今“绝品”,表示了对那用马的倾倒。抗日战争时期,北京一度经济十分萧条,北京棋茶馆的业务十分清淡,那家的日子也不好过。在十分无奈的情况下,那健庭一度拉过黄包车,好在他性格开朗豪爽,对此也不以为意。直到经济稍有好转时,才重操棋业。
1946年的一天,那健庭不幸突遭车祸,被撞骨折,不久在医院逝世,终年51岁。